榆树赞
榆树赞
沈正华
总部大院里有一株老榆树,这几天挂满了榆钱,黄中带绿的薄片簇拥在枝头,引得一些鸟儿在枝头跳跃啄食,地面上也落了一堆薄薄的“铜钱”。我每次从它的注视下走过,总要抬头仰望它。
榆树是一种北方常见的树。它看起来不美,树皮粗糙、皲裂、黑黢黢的,枝叶也没有婆娑的姿态。榆树就是这样一种普通的树,普通到和风花雪月的诗篇不着边,即使偶尔提及,似乎也没有好的名声。有人说它没有才思——“杨花榆荚无才思,惟解漫天作雪飞”,有人以它指代暮年——“年在桑榆间,影响不能追”。可我却喜欢它,喜欢它的平实、质朴和甘味。
小时候,每当春天到来,小伙伴们口袋里总要带一把小刀,折一段光滑、发了芽苞的树枝,然后用力旋转,使树皮和里面的“骨头”分离,脱离下来的树皮,稍微用刀削一下一端,就做成了人手必备的哨子。能用做哨子的树,印象中只有榆树、柳树、杨树三种,而杨树、柳树的树皮都是苦的,只有榆树的皮,是带有清新气息的甜味,使小孩子吹哨子的时候不至于狂吐口水。“榆树皮是最好吃的树皮!”耄耋老者的一句话震惊了幼年的我,循着老者的话,我所难以想象的、关于饥馑的故事便徐徐展开。
榆树皮怎么吃呢?儿时的我有幸见过。大人们用的是榆树根部的皮,把外皮去掉,将靠近树心的那层皮扒下,晒干后再到碾子上反复碾压,最后成为棕色的粉。这种粉富含植物胶质和淀粉,掺杂在玉米面或高粱面里揉成饼,再放到一种带筛孔的工具上,使劲儿匀速下压,一条条细长的面条便从筛孔接连不断地掉进锅里,就做成了一种叫“饸饹条”的面食。大人们说,因为掺杂了榆树皮粉,原来韧性很差的杂粮面,也能做成面条了,而且入口筋道、清香,造就了一种独具特色的“荒年小吃”。
然而,处理榆树皮的工序毕竟繁杂,是饥馑年代人们求食不得,向植物索取热量“竭泽而渔”式的做法。吃得最多的,处理起来更便捷的,是榆树的花和果——榆钱。
榆钱是一种圆圆的、薄薄的铜钱一样的叶片,黄中带绿,一片片地摞在一起,挂在枝头,当真像一贯铜钱。在古代,铜钱是计重的,一钱大约重三至四克,有人私自铸钱,为了省铜,做的又薄又小,被人称为榆荚钱。您看,榆荚即使和钱联系在一起,也没有什么好名声。但它却是自然的馈赠,是春天限时供应的美味。
儿时,春天在外疯玩,看到满树的榆钱,便会折下一枝,像吃烧烤一样“撸”着吃,它的口感很清甜,绝非其他野菜可比。这是孩子的吃法,多少有点不斯文和暴殄天物。大人们的吃法是摘下洗净,活在玉米等杂粮面里,揉成一个个小面团,糊在铁锅的周围成为一个个饼子,锅中炖菜或是单纯放水,烧上一会儿,白气蒸腾中,一锅热气腾腾的饼子就做好了。在东北,饼子俗称饽饽,类似馍馍这种叫法。榆钱饽饽无疑是饼子中的高配,每年只有半个月可以吃到,配上炖菜、咸菜和嫩得可以掐出水的野菜,简直是人间美味。可惜的是,小时候的我并没有细细品味它的味道,因为我偏爱吃饼子那黄灿灿的锅巴,常常偷偷揭下每张饼子的“脸面”,因此没少挨骂。
掺杂了榆树皮的饸饹条我大概十几年没有吃过了,榆钱饼也似乎有七八年未曾吃过,时间久远到差点忘却了它们的滋味。可是,当我看见这大院里的榆树,就忍不住想起童年的味道,忍不住想起那些遭遇过苦难且已经作古的老人,忍不住赞美榆树——这是故乡的树啊!
(作者单位:一公司团委)